顏氏家訓第四卷《文章第九》分享會
發(fā)布時間:2019-11-0510月31日卡的科技讀書會在圣學書院舉行,會上分享了《顏氏家訓》第四卷文章第九。《顏氏家訓》的作者顏之推是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、教育家,顏之推(531年—約595),字介。顏氏原籍瑯邪臨沂(今山東臨沂北),世居建康(今江蘇南京),《顏氏家訓》通行本分七卷共二十篇,是一部系統(tǒng)完整的家族教育教科書。
【原文】
夫文章者,原出《五經》:詔、命、策①、檄,生于《書》者也;序、述、論、議②,生于《易》者也;歌、詠、賦、頌③,生于《詩》者也;祭、祀、哀、誄④,生于《禮》者也;書、奏、箴⑤、銘,生于《春秋》者也。朝廷憲章,軍旅誓誥,敷⑥顯仁義,發(fā)明功德,牧民建國,施用多途。至于陶冶性靈,從容諷諫,入其滋味,亦樂事也。行有余力,則可習之。然而自古文人,多陷輕?。呵恫艙P己,顯暴君過;宋玉體貌容冶,見遇俳優(yōu)⑦;東方曼倩,滑稽不雅;司馬長卿,竊貲無操;王褒過章《僮約》;揚雄德敗《美新》;李陵降辱夷虜;劉歆反覆莽世;傅毅黨附權門;班固盜竊父史;趙元叔抗竦過度;馮敬通浮華擯壓;馬季長佞媚獲誚;蔡伯喈同惡受誅;吳質詆忤⑧鄉(xiāng)里;曹植悖慢犯法;杜篤乞假無厭;路粹隘狹已甚;陳琳實號粗疏;繁欽性無檢格;劉楨屈強輸作;王粲率躁見嫌;孔融、禰衡,誕傲致殞;楊修、丁廙,扇動取斃;阮籍無禮敗俗;嵇康凌物兇終;傅玄忿斗免官;孫楚矜夸凌上;陸機犯順履險;潘岳干沒取危;顏延年負氣摧黜;謝靈運空疏⑨亂紀;王元長兇賊自詒;謝玄暉侮慢見及。凡此諸人,皆其翹秀者,不能悉記,大較如此。至于帝王,亦或未免。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,唯漢武、魏太祖、文帝、明帝、宋孝武帝,皆負世議,非懿德之君也。自子游、子夏、荀況、孟軻、枚乘、賈誼、蘇武、張衡、左思之儔,有盛名而免過患者,時復聞之,但其損敗居多耳。每嘗思之,原其所積,文章之體,標舉興會,發(fā)引性靈,使人矜伐,故忽于持操,果于進取。今世文士,此患彌切,一事愜當,一句清巧,神厲九霄,志凌千載,自吟自賞,不覺更有傍人。加以砂礫所傷⑩,慘于矛戟;諷刺之禍,速乎風塵,深宜防慮,以保元吉。
【注釋】
①詔、命、策:三種文體?;实垲C發(fā)的命令文誥。
②序、述、論、議:四種文體。前兩種主要是記敘,后兩種主要是議論。
③賦、頌:兩種文體。賦講究對偶和用典,韻文和散文交錯使用;頌主要用于歌頌,內容上多是贊美、歌頌,寫法上多用鋪敘。
④哀、誄(lěi):古代文體。哀悼死者,記述死者生平的文章。
⑤箴:古代文體。用于告誡和規(guī)勸的文章。
⑥敷:陳述。
⑦俳優(yōu):古代以歌舞諧戲為業(yè)的藝人。
⑧詆忤(dǐ wǔ):冒犯。詆,通“抵”。
⑨空疏:沒有真實的本領。
⑩砂礫所傷:比喻細小的傷害。
【譯文】
文章都來自于《五經》:詔、命、策、檄,是從《書》中產生的;序、述、論、議,是從《易》中產生的;歌、詠、賦、頌,是從《詩》中產生的;祭、祀、哀、誄,是從《禮》中產生的;書、奏、箴、銘,是從《春秋》中產生的。朝廷中的典章制度,軍隊里的誓、誥之詞,傳布顯揚仁義,闡發(fā)彰明功德,統(tǒng)治人民,建設國家,這文章的用途是各種各樣的。至于以文章陶冶情操,或對旁人婉言勸諫,進入那種異樣的審美感受,也是一件快樂的事。在奉行忠孝仁義尚有過剩精力的情況下,也可以學學寫這類文章。但是從古至今,文人多陷于輕薄:屈原表露才華,自我宣揚,顯現(xiàn)暴露國君的過失;宋玉相貌艷麗,被當做俳優(yōu)對待;東方朔言行滑稽,缺乏雅致;司馬相如攫取卓王孫的錢財,不講究節(jié)操;王褒私入寡婦之門,在《僮約》一文中自我暴露;揚雄作《劇秦美新》歌頌王莽,其品德因此遭到損害;李陵向外族俯首投降;劉歆在王莽的新朝反復無常;傅毅投靠依附權貴;班固剽竊他父親的《史記后傳》;趙壹為人過分驕傲;馮衍因秉性浮華屢遭壓抑;馬融諂媚權貴遭致譏諷;蔡邕與惡人同遭懲罰;吳質在鄉(xiāng)里仗勢橫行;曹植傲慢不羈,觸犯刑法;杜篤向人索借,不知滿足;路粹心胸過分狹隘;陳琳確實粗枝大葉;繁欽不知檢點約束;劉楨性情倔犟,被罰做苦工;王粲輕率急躁,遭人嫌棄;孔融、禰衡放誕倨傲,導致殺身之禍;楊修、丁廙鼓動曹操立曹植為太子,反而自取滅亡;阮籍蔑視禮教,傷風敗俗;嵇康盛氣凌人,不得善終;傅玄負氣爭斗,被罷免官職;孫楚恃才自負,冒犯上司;陸機違反正道,自走絕路;潘岳唯利是圖,不知進退,以致遭到傷害;顏延年意氣用事,遭到廢黜;謝靈運空放粗略,擾亂朝紀;王融兇惡殘忍,咎由自?。恢x朓對人輕忽傲慢,因而遭到陷害。以上這些人,都是文人中出類拔萃之輩,不能一一全都記載下來,大致就是這樣吧。至于帝王,有時也難幸免。過去身為天子而有才華的,只有漢武帝、魏太祖、魏文帝、魏明帝、宋孝武帝等數人,他們都受到世人的議論,并不是具有美德的君主。子游、子夏、荀況、孟軻、枚乘、賈誼、蘇武、張衡、左思這類人,有盛名而又能避免過失的,不時也可聽到,但他們中間遭受禍患的還是占有大多數。我經常思考這個問題,推究其中所蘊涵的道理,文章的本質,就是揭示興味,抒發(fā)性情,容易使人恃才自夸,因而忽視操守,卻勇于進取?,F(xiàn)代的文人,這個毛病愈加深切,他們若是一個典故用得快意妥當,一句詩文寫得清新奇巧,就神采飛揚直達九霄,心潮澎湃雄視千載,獨自吟誦獨自嘆賞,不覺世上還有旁人。更加上言辭所造成的傷害,比矛、戟等武器猶為慘酷,諷刺帶來的災禍,比狂風閃電還要迅速,你們應該特別加以防備,以保大福。